不同的人对哲学有不同的观点,有人觉得哲学妙不可言,有人认为哲学一无是处,又有人觉得哲学神秘莫测。自然,认为哲学十分美妙的人是哲学的爱好者;责备哲学一无是处或者神秘莫测的人,并没有真正领会哲学的内涵。其原因部分要归咎于哲学的本性,它对于缺乏起码入门常识的人是非常费解的学科;部分应归咎于某些哲学教师,他们或是为了自我炫耀故意让自己显得十分神秘高深,或是不愿意引导初学者循序渐进。但主要应归咎于那些缺乏耐心的探索者,他们幻想只花片刻时间就能换来别人用一个小时才能取得的收获。从那些对哲学的低调评论中我们能得到不少启发。有个学生说:“‘哲学’这个术语对大多数人是模糊不清、飘浮不定的。围绕着毫无价值的题目,堆砌言过其实而且毫无意义的词语是哲学给人们的普遍印象。”这样的观点我们即便不能说是毫无根据,至少它也是建立在“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这样的错误基础之上的。哲学神秘吗?C·J·杜卡斯说:“哲学是一门神秘的学科。”但是哲学不会比农艺学、天体物理学、人种学、地震学或其他任何一门不为人们了解的学科更神秘,因为未知的东西总是显得很神秘。既然哲学的确涉及了许多未知的东西,所以它的神秘感主要来自无知和不熟悉。人们一旦对哲学有所领悟,对它的喜爱之情一定会油然而生。
对于哲学教师那些很难回答而无法回避的提问中,最难回答的莫过于“什么是哲学”了。对此另一个学生回答说:“哲学这个词,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抽象概念,它总是在你马上要捕捉到它,并给它明确的定义时,就像兔子一样地从手中溜掉了。对于不同的人,哲学可以是种种不同的事物。当被问到哲学是什么时,任何人都会在略微沉思之后想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定义。”如果仔细阅读现在流行的以解释哲学为目的的著作,你不难从中找到那个学生回答的证据。当代的哲学家们对哲学提出了许多不同的定义,这些定义不仅存在语言表述上的差别,而且也有实质上的区别。而且,每个定义都包含了一部分真理。
哲学可以分成六个组成部分,虽然有些研究者忽略或否认某些部分的重要性,但是对哲学完整的描述必须包括全部这六个方面。即:哲学问题、立场、方法、活动、结论和效果。首先,布赖特曼和巴雷特强调哲学是某种哲学立场和方法。布赖特曼认为:“哲学的实质是获得经验的立场和方法,而不是经验性的结论本身。”①巴雷特回答道:“哲学不是这些结论的具体内容,而是导致这些结论的立场和方法,是使这些结论被称为哲学结论的东西。”②杜卡斯说过:“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概括我的答案,我要说:哲学是关于批评的全部理论。”③
其次,强调哲学就是某种问题及某种理论的观点,出现在莱顿的哲学定义中:“哲学同科学一样,是由许多理论、见解组成的,系统化了的思想。”④马利丹和斯宾塞认为:“哲学与每一件事物休戚相关,是‘总的科学’。”⑤对这种观点,塞拉斯补充道:“我们研究的是‘科学的汇总’,它不仅汇集了关于知识、逻辑、宇宙论、伦理学和美学的理论,而且是对这些概念的联合领域的概括。”⑥学过哲学史的人都承认,人们想从哲学中得到的主要是问题和理论,尤其是理论。
再次,威廉·詹姆斯的观点看重哲学的能动性:“哲学的全部,仅仅是人的思想……”⑦另外一些人认为,哲学就是哲学的行为,是哲学起作用的方式,它决定了人们的生活,又受生活的影响。尽管当代哲学家对哲学的定义有着侧重点和某些实质性的看法的不同,哲学家仍然可以用哲学的六大要素来描述,这六大要素都是不可或缺的。下面我们依次来讨论它们。
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属于哲学问题?哲学家通常认为他们的任务是领悟人和宇宙的本质。像如此复杂繁重的问题是难以作整体研究的,因而这个问题常常被分成许多小问题。虽然哲学家们对于哪个问题更重要多少还存有些争议,但在哪些问题属于哲学范畴这一点上已经广泛地达成了一致——所有问题都是哲学问题。然而像这样回答难免要受到非议。比如,从纽约至伦敦有多远?这样的问题是非哲学问题。但什么是距离?什么是空间?却是哲学问题。你知道明天会下雨吗?没有哲学意义。但什么是知识?属于哲学的基本问题。所有的天鹅真的都是白色的吗?可能会困扰动物学家,却与哲学家无关。但什么是真理?是哲学家密切关注的。凯撒的死是事实吗?2+2=4吗?是历史学家和数学家关心的问题。哲学家想要弄清楚的是,什么是事实?现在是什么时间?不是哲学问题,而什么是时间?却是哲学问题。类似的,你现在穿的这件衬衣与你送到洗衣店去的是同一件吗?这样的问题不受哲学家重视。哲学家只想知道什么是相同?尼亚加拉大瀑布很美丽吗?是旅游者的问题,哲学家只想知道,什么是美丽?在美国犯重婚罪有错吗?是法官的问题,而哲学家们要问:正确和错误的性质是什么?上述各对相互关联的问题中,各有一个哲学和非哲学的问题。从它们的对比中不难看出哲学问题总是带有普遍性。关于特殊事物的问题并不总能构成哲学问题。当一个哲学家似乎正被一个特殊现象困扰时,他实际上是在寻求显示在这种现象中所含有的普遍原则。如果我们要全面地考察哲学所包括的问题,仅用例子说明是不够的,必须把这些问题系统地分类。它们可以分成重要的两大类:组成所谓的“哲学科学”的问题和哲学作为一门综合性学科所包含的问题。
哲学科学
哲学科学在哲学的广泛领域内可以明确界定或粗略勾勒出几个特定的主题内容。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完全承认它们是科学,但是它们在某种意义上的确可以被称为科学,其中每一个主题内容都包含一个基本的哲学问题。把这些基本问题的答案汇集起来便构成对世界和人生的本质的彻底的描述。同其它非哲学科学一样,每个主题都探索研究了人们经验中的既特别又基本的侧面。那么,什么是哲学科学呢?它又涉及哪些问题呢?
认识论是对知识、真理和必然情况的本性的探究,它虽然在某些方面与哲学十分接近,但在深入研究认识以及认识对象之间关系的问题方面,它比哲学更胜一筹。例如,山脉的概念和山脉本身是一样的吗?至少它们在大小上不同,因为概念存在于人的头脑中,而山脉比人脑大得多。它们在构成成分上也不同,山脉是由花冈岩、土壤、沙粒和积雪组成的,这些绝对不是正常人脑的构成成分。它们在形状上不同,因为山脉也许看上去是二维平面,但实际却是三维立体的。山脉有众多的山谷和沟壑,而概念不一定要包括这些。它们在持续时间上不同,山脉可以屹立千万年而岿然不动,而概念相比之下只有弹指一挥间。那么知识与物体究竟在哪些方面相像呢?认识论还涉及具体事物是否能独立存在于人的认识之外?认识的极限是什么?这些问题涉及认识的途径及知识的由来,以及由上述诸方面所推导出的具有普遍性的结论。如果从对知识的总体研究中所得到的结论同样适用于人们想要寻求的一些特殊知识,如果认识论学者可以证明某些特殊知识是学不到的,那么他们可以使人类避免去徒劳地探索那些得不到的知识,特别是为寻找那些特殊知识所做的毫无益处的尝试。
逻辑是思考方法的科学,它的范围包括所有哲学和科学研究方法中的基本原则,它的内容甚至比数学这种从逻辑学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学科还丰富。逻辑的重点是研究如何解决问题并且对各种推证结论的方法作出深入的理解和恰当的评价。因此,逻辑学必须面对许多问题,如:思想的结构是什么?它与世界的结构之间有什么关系?意识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是怎样起作用的?思维定式有哪些偏颇和局限?遵从哪些原则才是能推导出正确结论的先决条件?思想常常陷入哪些误区?怎样才能避免它们?确定腔调的言语可能被人们怎样演译领会?从特别资料中归纳出的结论是否可信?何为模棱两可的陈述和明确的定义,以及它们在一个合理阐述中所占分量各是多少?
科学哲学致力于描述科学的性质。因此科学的哲学是以认识论和逻辑学的结论为基础和前提的。它的特殊任务是探讨这些认识论和逻辑学的结论在各门类科学的不同领域的具体应用中,可能产生的局限,并在这些具体科学发展关键时期帮助它们将其结论上升为普遍适用的理论。因此,它的部分任务是促成具体科学和形而上科学的最新成果之间经常相互沟通借鉴,在彼此的启发下相互提高,逐步趋于统一。有时,“科学的哲学”也涉及理解及评价所谓的“科学方法”,其内容包括,可靠关系的条件,分类法,概括法和证明法。有时还涉及实验的性质。例如,实验误差的可能性,相对的稳定性以及达到科学结论所必须的实验次数等。
语言哲学探索意义与思想、事物的联系。哲学自然要涉及语言的含义,但最近对语言中象征、预兆、暗示的基础分析研究表明,这些语言中的手法在经验的主体及客体的产生过程中能起很大的辅助作用。如果象征是“思维的本质,它比思想本身更为重要”⑧。那么通过对象征中的各环节的研究,不仅可以找到人类问题、困境、迷惑和希望的重要答案,而且还发现思维本性的重要规律。如果意识在某种程度上是从其象征意义中衍生出来的,如果“意识本身是一种信念”⑨,那么哲学家就必须不断探寻象征的真实含义。
形而上学的研究对象是与“存在的性质是什么”这一总的问题相关的许多分问题。下面列出的是形而上学的部分经典问题:什么是现实?存在有多少种形式?一个整体可以同时又是多个整体吗?存在的最基本特征是什么?什么是时间?什么是空间?什么是实质?什么是关系?什么是原因?什么是事实?什么是相同?什么是目的?什么是变化?什么是新生事物?什么是自我?世界的命运已被决定了吗?宇宙是有意义的吗?世界在发展吗?上帝存在吗?
价值论是研究价值的理论。什么是有价值的和无价值的?价值有哪些类别?这些都是价值论研究的内容。孩子们总是天真地认为糖块很好,当他后来吃腻了又觉得它不好了。这种好与不好是由糖果本身决定的?还是由思想意识决定的呢?一个糕点师做了一块面包,他说这块面包对健康有益;健康又对稳定的工作有益,工作就可以挣钱;有了钱就可以得到许多好东西。但是没有什么东西对除自身以外的其它任何事物都毫无益处吗?也就是说,有没有某种事物仅仅是本身完美而对别的事物却毫无价值?
美学提出两个问题:什么是美?什么是艺术?虽然这两个概念常常被混为一谈,实际上它们的区别是非常明显的。因为有些美是自然的美,不是艺术的美。同时,有些艺术是很丑陋的,一点儿也不美丽。这两个问题都寻求一种回答。一幅画也许在一个人眼里很美丽,而另一个人认为很丑陋。那么,美丽到底存在于何处呢?在观察者的眼中?在画布上?还是在其它什么地方?即使解决了这些问题,美学家们仍会被另一个问题所困扰:美丽的本质特征是什么?在音乐、绘画、诗歌、戏剧、雕刻、建筑、服饰、舞蹈、日落以至女人中都可以找到美。所有这些美中都有某种共同之处。但是这些共性是什么呢?另一方面,美学家还要弄清楚艺术有哪些必备素质。然而美学家们的最终目的是寻找评价艺术和美的基础,并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建立起一整套关于艺术和美的标准。这些标准应该既是适用于所有艺术和美的综合标准,又是针对每一种独特的艺术或美的特殊标准。一些美学家发现,美几乎渗透了生活的各方面(即有细微平常的美,也有伟大壮观的美)。因此,他们认为理解美的真谛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重要和最实际的需要之一。
伦理学是研究正确和错误的科学。在人们有一种普遍的观念,认为伦理学就是清规戒律,就是让人应该做什么或不该做什么的说教。但是没有任何一种科学是建立在清规戒律和枯燥的说教基础上的。作为一门严肃的科学,伦理学研究的目的是澄清什么样的行为是正当的?什么是职责,责任,良心,正义,幸福和智慧。
宗教哲学是哲学中研究宗教的分支,它并不属于宗教而是一种旨在理解宗教的内涵和意义的科学。因此宗教哲学家主要的任务是尽力解决宗教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世界上有许多伟大的宗教:基督教、婆罗门教、佛教、儒教、道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如果上述这些都属于宗教范畴,那么它们一定存在某种共通之处。宗教中是否存在某种本质特征,而且这种特征在任何一种宗教中都普遍存在?如果有,这种特征又是什么?如果说宗教本质中的重要部分是“至善至美的生活”与通往这种生活道路之间的关系,那么研究这种关系,就成为哲学中的重要课题。
还有许多别的内容可以列入这张哲学科学的清单上。其中较为重要的有“社会的哲学”、“政治哲学”和“经济哲学”。但是随着社会学、政治学和经济学作为独立科学部门日新月异的发展,涉及这些特殊领域的问题已渐渐地被划归它们的研究范围。同样,“教育的哲学”作为一门研究教育的终级目标的科学,也已经主要由教育专家们来研究了。“历史的哲学”与上述科学部门比较还是一门不成熟的科学,它的研究任务不但要从社会政治和经济进程的角度,而且从整个宇宙发展的高度来解释历史(在宇宙这一广大的舞台上,历史和人类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哲学许多问题还包括为数众多的特殊领域,如物理的哲学,商业的哲学,婚姻的哲学,体育的哲学等等。我们在这里就不再讨论了。
哲学作为一门综合科学
上面列举的这些哲学科学,并不包含哲学家们要面对的全部问题。最著名、也许可能最重要的哲学问题仍有待于哲学去研究。哲学至少在三个方面起着综合科学的作用。一、它评价其它门类的科学;二、综合其它门类的科学;三、哲学是其它门类科学的母体。
任何科学都需要评论,例如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天文学、美学、语义学、物理学等等。这些评论主要有两种,即,评论直接针对科学的前提和针对科学结论;评论每一门科学所要设置的一些先决条件。如果仔细研究这些先决条件,你会发现它们很可能是站不住脚的,或至少是难以证明的。因此,仔细研究各门科学的先决条件的任务就落到了哲学的肩上。另一方面,任何一门科学设置的先决条件都可能被查明是与其它科学的先决条件相矛盾的。而且任何一门科学的最终结论都可能显出与其它科学的结论相抵触的地方。因此,这种比较各门科学的设想和结论的任务也要由哲学来完成。
下面是当代科学家常设置的许多先决条件中的几个:事物存在于空间和时间中;科学研究的对象的存在是独立于对它们的认识之外的;存在着事物间的关系和事实情况;真理性的认识是可以达到的;事物是相互独立的。在通常情况下,像这样显而易见的假设毫无疑问会被接受。但是,有时这些假设正是出现问题的原因。于是,帮助科学检验这些假设前提成了哲学所关注的任务。因此,每当不同科学提出了相互矛盾的假设,哲学问题便产生了。一个科学家的研究范围长期限制在本门科学领域内,他便会偶尔碰上一些小问题。在忙于解决自己研究范围内那些费解的细节时,他常常忽略他所做的假设在其它科学领域意味着什么。我们可用一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当代物理、生物和心理学家们普遍假设,任何一种结果一定是由某种原因产生的。也就是说,任何事件,如果不是受某种原因激发它,向它发生的方向发展,那么它就根本不会发生。物体落向地面而不是飞向天外,是因为有地心引力的存在。某人的眼睛是蓝色的而不是黄色的,是因为特定的遗传基因所决定的。一个小孩害怕猫,是因为受到以前经历的消极影响。在这些科学领域内,原因和结果的因果法则被广泛认同。
另一方面,法理学、伦理学和宗教预设了相反的前提条件。亦即,并非所有的事件皆一定要从已经发生的事件方式而发生。人们有选择的自由,当他们面临两个选择时,无需被迫选择其中任何一个。基于违法者是经过仔细考虑才违法的假设,刑罚才得以实施。而未成年人和精神病患者在刑罚上可以受到豁免,是因为在伦理上讲,他们不是正常人。而正常人是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行为的。如果不是基于上述的基本假设,那我们的法律一定会被制定成另一种样子。道德的规则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信念上,即:人有能力选择他是否遵循的道德标准,他可以做出正确的行动或错误的行动。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存在有人应受道德责备;有人是道德的败坏者。如果一门科学不能使自己符合其它科学的结论,那么,它就不是一门圆满的科学。弄清这个问题是哲学家面对的艰巨任务之一。
不同科学的结论,同它们的假设一样,也偶尔相互矛盾,在数学中1+1=2和(1)x+(1)x=(2)x,是公认的规则。单独考虑数方面,可以说数学家们已经得出了结论。物理学家选择了试验的方法来确定光的速度。并推断出速度的最高极限约为每秒186,300英里。那么如果光波从一个光源向两个相反的方面传播,它们分开的速度是多少?是光速还是两倍光速?这种对立的矛盾一经产生就必须被解决。如果这种矛盾只涉及一门科学,那它只是一个科学难题。如果它涉及一门以上的科学,那它便被称作哲学问题。因此,在前提假设和最终结论两个方面,哲学都起了科学的批评者的作用。
综合是哲学对具体科学起的第二个作用。每一门科学都仔细讨论了经验的某个方面或局部。但是有部分就有整体。只了解一个部分会导致片面或歪曲的观点。科学的最终目标应该是整体的理论和全面的描述。哲学,作为科学的科学,作为最高科学或综合科学,将不断探索以便发挥这种综合科学的作用。布罗德说:“哲学研究的对象,是接收各门科学的研究结果,并将人类宗教和伦理学的经验加入其中,然后进行总体研究,希望能得到关于宇宙的本质和关于人类在宇宙中的地位和视野的总体结论。”⑩怀特黑德说:“哲学不是并列在其它科学中的一个较小的抽象体系,它是科学的通论,它研究的目的是协调并完善其它科学。”(11)
谁没有听说过缅甸的盲人摸象的故事?结束了摸象的冒险经历后,盲人们各自对这种动物进行比喻。一个摸了象腿的人说,大象的形状像一棵树。另一个曾抓到大象尾巴的人说,它像条绳子。象鼻的轮廓被第三个人描述,他坚持说它更像一条蛇。第四个人把身体靠在大象上,把它比作一座谷仓。每当一个科学家坚持说整个宇宙像他所研究的那部分时,其情形就像那些缅甸盲人摸象那样。我们也许得到了所有科学各自的独立的汇报,但仍不能看清大象的全貌,要理解整个体系,必须依靠哲学的综合作用。
作为科学的母体,哲学有着漫长而有趣的历史,曾有一段时期,哲学和科学并无区分。后来,随着对问题的思考逐渐深化及特殊技术的不断发展,专家渐渐地划出了他们的范围。这样就产生了特殊科学。首批产生的有:机械学、数学、天文学等,最后一批产生的包括有心理学和社会学。研究哲学这位多产的母亲的后代科学的成熟过程,是科学史的任务。哲学家们更关心那些尚未从哲学中分离出来的科学,尤其是尚被认为还不能作为独立科学部门的哲学科学。对于从哲学母体中新生的科学的好奇心,引发了对哲学前途的更深入的思索。是否会有一天,哲学科学以自己的名义成为一门单独的而非综合的科学?如果是这样,哲学的研究任务是不是就此完结了呢?从哲学中是否就不再会分娩出新生的科学吗?或者哲学中会形成新的、现在我们还未能想到的概念?佩里对哲学的前途持乐观主义态度,他这样表述了他的思想:当科学家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最初的科学领域时,哲学家正把目光转向对外层边缘学科的研究。哲学家立足于本学科的尖端并向更高的领域执着探索,绘制他们的不成熟的蓝图。
然而哲学的未来预示着不只是知识的先导,随着目益增多的科学部门的飞速发展,而且都要求在更广阔的领域中占有一席之地,综合部分支离破碎的科学的工作将变得越来越困难。每个新兴学科都为科学的一体化和总的关联设置了一个新的挑战,这使得哲学的任务变得越来越艰巨而不是更轻松。作为一门综合科学,那么,哲学所具有的功能首先是产生若干自我为中心的科学,其次再消除各科学的争议和分歧,最终使各科学溶为一体。特别是因为新生科学的诞生和各科学之间的分歧仍然继续着,哲学作为一个母体的工作从来没有停止过。
对哲学的功能留下一个只限于批评与综合各门科学的印象就错了。因为,哲学的功能还涉及所有持哲学立场观点的人们的行为。哲学的功能不仅表现为职业哲学家们相互批评对方的假设和结论,以达到更广泛的综合结论,而且还表现为每个人对健全的世界观、人生意义的探寻。
初学哲学的人刚开始总被一些似是而非的哲学观点弄得不知所措。许多初学者说:“哲学是很混乱的。”而实际上是他们几乎完全不知道,在学习哲学时通常总存在一些困惑,因此他们便趋向于把个中原因归咎于他们刚刚学习的哲学而不归咎于他们自己。在学生已有的更大更固定的先验观点的影响下,哲学老师所提的问题显得令他的学生十分困惑。哲学教师必须使他的学生意识到,他们的困惑是来自他们自己已有的互相冲突的思想。卢克莱修说:“一个人无法学到他认为他已经知道的东西。”一旦某人认识到了他所处的困境(而他的困境归因于自己),他就会寻求一条走出困境的道路。在这种寻求中哲学发挥了其综合科学的作用。随着文化的迅速变迁和知识溶合点的不断扩大增长,帮助人们理解哲学的内涵显得更为必要。与科学家、哲学家和所有社会学家一样,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理解哲学的综合观点的问题。
最后,让我们回顾一下,哲学是由哪些问题组成。一些相对专一化的问题组成了哲学科学的认识论、逻辑学、科学哲学、语言学、形而上学、价值论、美学、伦理学、政治和社会的哲学及其他。哲学的另一些问题则相对地较普遍,如批评前提和结论,将科学家、哲学家和每一个有所发现并寻找走出困惑之路的人的结果加以综合。
什么是哲学的立场?当然不是所有的立场都是哲学的。例如,猜忌、恐惧和偏执的立场不是哲学的立场。有时也持哲学立场的人也可能存在这些非哲学的立场,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便是非哲学的。哲学立场可以用几个问题或短语来准确地刻画:被困扰,被纠缠,想要弄清楚。哲学始于疑惑,起于困扰,源于好奇。因为没有困扰的立场就不是哲学立场,所以思考便成为哲学立场中的重要问题。仅仅是困难临头并不就是哲学立场,所面临的问题必须经过仔细考虑、深思,并得出结论。O·K·鲍斯马也许过份强调了这一点,他说:“哲学的作用不是回答问题而是对回答提出质疑。”
敞开心胸和包容。持有哲学立场的人不仅反对自己的观点,不保守,而且对别人的观点也持敞开和包容的态度。他会倾听每一种观点,没有原因绝不谴责,他身上体现着这种精神:“无论何时两个智者发生了分歧,每个人都能从对方那里学到东西。”“自觉地接受经验和理智的指导”,虽然我们已经着重提到了大部分基本问题但还有些没有提到。哲学立场的特征是,如果经验中出现新事物,要求我们的思想跟着变化,就能自觉地丢弃目前的观点,并接受新的观点。在用符合逻辑的方法推论问题时,我们常常发现,如果要接受别的观点,就必须放弃我们已有的某些观点。哲学立场是自觉地接受逻辑的推证的指导的。
不确定悬而未决的结论。对待任何证据不充分的问题都必须自觉保持不确定的看法。当一个人持有哲学立场时,他自觉地不对结论尚未得到证明的问题作出判断。推测同怀疑一样,相信它们也是哲学立场的特征。虽然并不是所有的情况都是如此,但是在已知的事实启发下总能产生一种得出结论的趋向,总能找到尝试性的结论。这是一种相信的立场,并不是教条的态度,即是一种推测的立场。“极端的怀疑主义与极端的教条主义一样使人难以接受。”(12)
坚持。哲学是为了解决问题而进行的执着的努力。短暂的怀疑并不能使人成为哲学家。哲学立场通常是在长期深刻地思索中培养起来的。哲学是对领悟的探索,即使遇到困难也不泄气,它是“向着明确的思想作顽强努力”。一般人不能成为哲学家主要是因为缺乏毅力而不是智力贫乏。“不动感情”,哲学家总以他们特有的“冷静的思索”而闻名。作为哲学家,他既不爱,也不恨,既不偏爱也不厌弃,仅仅是探索理解并领悟。在理想状态下,哲学家追求最高的理智和最少的情感。然则,对于任何一种立场是否皆能完全没有丝毫激情尚有争议,故,认为哲学立场应该是非激情的观点也会引起争论。一些东方思想家对西方人把理智与情感(还有哲学与人生)的界限划分得过分鲜明感到遗憾。他们指出,至少在希腊时代,哲学的最初含义(对智慧的热爱)涉及一种对充满激情的生活的充满激情的立场。那么哲学立场就并非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哲学立场将成为一种公正无私的激情,一种不偏不倚的兴趣,或像当代科学家们经常提及的,“保持客观的意愿”。
方法
什么是哲学方法?它主要存在于深思熟虑或是深层次的思考之中。“哲学思想并不是少数人所说的只有哲学家才进行的思维。从一定程度上看来,正像每个人在他们的生活中总要从事行医、工矿业、金融财政、艺术等工作一样,他也要进行哲学思维。”(13)这是一种非常自然的方法,是一种在问题需要解决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被每个人(包括小孩和原始人)所运用的方法。进行哲学思维并不需要天才,也不需要长期训练。但它常常需要人一开始就培养起洞察事物的习惯。
既然哲学家的工作是解答问题,也就是对我们预先假定了某种答案的问题做调查研究,故他的方法必须与他的任务相适应。在这一点上,哲学问题和科研问题一样,所以科研方法和哲学方法也相同无异。它们在两方面完全相同,即,两者都运用了归纳法和演绎法。
归纳法基于从许多不同的具体经验中作出的一般性结论。比方说,如果食品、友谊、生活仅仅因为其令人满意就是美好的话,那么会不会所有东西,只要它令人满意就一定是美好的呢?和其他科学家一样,哲学家们系统地阐述由观察启发得到的假设,而后通过进一步的经验去检验它。他们检验各种各样的观念,检验普遍的思想观念,甚至检验整套的思想体系,如唯灵论、唯物论、流溢说等等。(14)它们中的每一项都会经过哲学检验,以便明确它是否适应合理解释或解释其合理性达到了什么程度。
哲学家仍然认识到有许多可供选择的体系,这一事实说明哲学实验仍在进行。那些因哲学家没有尽全力而气恼的人忽略了这个事实:哲学作为已完成的产物,它和哲学实验并非完全一致。那些拒绝自愿实验性地寻求哲学方法的人缺乏成为一个伟大哲学家所须的东西。某些人认为哲学家不搞实验,他们错误地认定实验只发生在实验室里。一位科学专家虽然表面上操作试管或望远镜,他也在进行思想上的实验。他的实验室仪器对于实验是必不可少的辅助物,但绝不能构成整个实验。它们对于科学家脑海中较大范围的思维活动只是起辅助作用,而对于实验器材来说,无论它多么精密,多么有用,却不能代替科学家思考并为他下结论。没有任何实验者能脱离心理实验,也没有任何心理实验,只因为它没有利用任何明显的专门器材而不是一项实验。
演绎在于发现种种暗示然后作出推断。没有人能够在不找到暗示,也不搞清由此的推断是否经得起考验的情况下,就验证了某一观点,特别是对于自己不熟悉的其它经验。单一的思想和整套思想都包括暗示。如果一种思想或体系是正确的,那么由它产生的暗示(推断)也是正确的,还可以作为生活目的的向导。然而,虽然每个人都清楚一般暗示,但是那些已经变得(或一直)对自然法则持审慎立场的人,将继续虚心地关注种种暗示本身。
虽然暗示的基础存在于人的脑海,但它的本质是什么,而且它显然并不是反复无常的。此外,对所有逻辑学著作系统地学习能揭示它们的某种一般物证或是主要原理原则。打个比方,所有的著作都包括一些一致性或非矛盾的原则。当两种断言发生矛盾时,显然其中一种断言肯定是错误的。然而,各种逻辑著作可能含有针对玄学、认识论和价值论方面问题的不同解答,就像各种玄学、认识论和价值论中也包括不同逻辑知识一样。关于逻辑的一致性和矛盾性本质的问题不能脱离于其它领域尚未解决的问题而被解决。很有可能如此之多的逻辑著作中每一种都揭示出一个不同观点的结构。所有的这些观点会有一定程度的正确性,因为每个观点揭示整个复杂经验的某一部分。也许有句话是正确的:“我们拥有的观点越多,用来互相帮助和充实,我们对宇宙的真正了解就会越来越深刻。”(15)因此,“让我们把每一种观点都看作是实验性的”(16)。虽然我们没有得出关于逻辑本性的最后结论,不借用演绎法我们仍不能运用哲学方法或科学方法。
除了归纳法、演绎法之外,哲学方法如果被深入地研究,包括第三个方面:辩证法。我们对自己的了解越透彻,那么我们就越能完全地弄清作出推理的必要性及其本质。推断是无论何时我们持有某种见解所做出的或必须做出的任何假定、设想。也就是说,推断是一种由暗示得出的假想。辩证法,虽然有许多表现形式,简而言之是一种发现而已。那就是说,不管我们现在持有何种观点,总会有另一种我们以前并未意识到的观点尚待发现。而且该观点在某种意义上不同于或与我们刚选定的观点相冲突。这一发现又构成了第三幅能够理解前两者的透视,它并预见了它和与它相对的任何事物的不同点。或者等到思想家变得疲倦了,迷惑了,或者直到他得出结论说辩证法就其本身来说,是一种属于方法论的立场与观点。它有自己的非辩证法的对立面,这个结论也接受了相冲突的观点彼此都必须被了解的部分。只有此时,辩证法才会获得进步。
既然辩证学家们对于辩证法的最终结局众说纷纭,最终陷入僵局(人们无法逃脱辩证所涉及的复杂事物所设的陷阱和紧张气氛),那么每个学生就有可能产生他自己的结论。然而,一个变化的结局和一个结束变化的结局两者的差异不会像当初出现时那么大了。无论何时,只要人们明白一点:既然认识基于人了解了已知事物,这位已知者虽然不能在认识的时候完全了解自己,却仍能通过他作为已知者必须在哪儿作推断演译。在这种情况下,辩证的例子就会再发生。在这个例子中,辩证法是思维的反复,比背弃它自己好得多。深思熟虑,不仅在于对某件事情的反复思考,也在于对于其思维本身的思考。一个人如果不是辩证的,就不能成为纯粹的批评家,而且没人能完全领悟哲学方法,直到他开始熟悉辩证法。
哲学方法包括几种方法,或可以说是包括许多方面的一种方法。作为方法,哲学不是对那些乍看起来显而易见的东西的接受,不仅仅因为预想而满足,不是期望式的思考,不求助于权威,不是对习已为常的东西的接受,更不是面对看来确实难以克服的困难时陷入绝望之中。总之,无论哲学还会成什么,它都是通过反复思考而解决问题的办法。
活动
什么是哲学活动呢?哲学实际只存在于哲学化的活动之中,存在于有效的生活或生活方式之中。“哲学化”是指许多人各自的,或由他们分成几组共同反复考虑哲学问题时,在大脑里进行各种思索、推敲的过程。
探讨哲学的活动包括好奇的孩子们的迷惑与疑问,反叛的青年一代充满怀疑性的自我解决的思维方式。包括那些因成熟、父母身份和逐渐步入老年产生的强烈责任感支配下而学着去慎重推测的人的谨慎决定。同样也包括职业哲学家的更进一步的深层次的哲学探究。一些哲学活动相对比较轻松微不足道,而这些看来简单的理智存在于世界上最明智的哲学家脑海之中。中国谚语通常简短而且浅显易懂,但是其他哲学方法却要耗尽一生的时间来做这些巧妙的辩证,复杂的推理论证,系统细致的研究,还要仔细地定义那些需要特别的专业素质来理解的技术性术语。哲学不单由最简单或最复杂的活动所证明,而且也可能由任何类型的活动,可能得出正确或错误的结论,可能对人有用或无用的活动来证明。不好的哲学仍然是哲学,就像糟糕的药仍就是药,坏事仍就是事情一样。
究竟有多少哲学活动是下意识发生的,这仍是个尚待解答的问题。但如果没有对某一问题做提前的了解或做某些考虑就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下意识哲学活动。直到人的固有思维习惯已被某种令人困惑的事物打破,才会开始哲学活动,而且没有某些潜在的智力上的不安定因素,该活动就不会继续。它包括感觉到挑战并对此挑战作出某种回应。它必定因受良心的谴责产生的紧张所表示,良心会感到不安直到它调和了一些看来发生冲突的真理之间的矛盾。这样,虽然哲学立场相对来说是非感情的,哲学活动不能脱离陷入人类整个感情世界的境地,害怕、希望、挫折、烦恼、欢欣和气愤,但是这些所涉及的事物虽然在很多方面是自然而然并且有益的,如果哲学在更为冷静的场合没有得到充分精练,那些事物往往会致使哲学显得糟糕。哲学活动如不能使哲学立场与方法相结合,就会缺乏对哲学最深切的感受。
对众多初学者来说,举足轻重的活动需要随智力发展不断地成熟。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经历这一过程,最初是哲学的摇篮时代(只是简单的对信念的需求),然后是哲学的青春期(彻底变革继承的结论,通过怀疑和对自己信念的重新思索来寻求自由的思维方式),接着就是哲学的成熟期(达成他自己的信念——这些信念因某些能使他满意的理由而令他满意)。虽然理智的反抗使青春期对于上点年纪的人来说有些无道理,但它的确是“对合理性的反应”(17),一种对某种理智上独立的反应,在此独立之中人们通过他所作出的努力负责而取得重要地位。并不是所有在青春期对父辈的意见提出质疑的活动都是哲学活动,但有些活动是,而且这样的活动在由哲学立场引导时是对身心有益的。在逐渐成熟的过程中,理智的年龄首先由对事物的不确定怀疑所表示,然后通过寄希望有所发现,接着通过对目标的一瞥,最后是逐渐地满意进而求得思维的平静。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完全成熟,一些确实完全成熟的人也确实逐渐停止了他们的哲学活动,这样他们身边的哲学趋于升华,但只要一个人能以他的思维和谐、开放为快乐,他就能保持哲学性。
然而哲学活动并不仅仅是个人和单独的,它也是社会性的活动。它包括:哲学课堂所教授的课程(它将由以下几点所决定:所需要学到的全部课程,上课时间表,班级规模,教学技巧,学习气氛);“闲谈”中的内容,在人们“放下面子”的各种私下场合,也包括那些哲学发行物处在危急之中而召开的公开讨论会。更为专业的有,哲学活动是一些哲学社团所举行的年度记者招待会中所进行的事项(它们由这些社团中的成员主持,参加人数由专门的报纸和报纸的影响力所决定)。在一些哲学杂志中的内容也是哲学活动(这些杂志通常靠补助金和可靠的流通而存在下去)。
虽然哲学活动始终以整体全面为目标,直到达到目标为止,但它不断赋予哲学新的特征,似乎对初学者来说又增添了一份惊慌与迷惑。尽管如此,哲学家们充满了希望,因为一个人能从内在的矛盾中解脱出来,所以社会也能够从智力上的疑惑中最终使自己获得自由。当今迅猛的工业化和大都市化使我们的哲学融化点保持在沸腾状态,初学者所期望的哲学一致性将难以实现,除非整个世界的文化合并成一个稳固的整体——一个新型的遍及世界的中世纪精神——它将会比民族主义的精神更难以脱离,而民族主义精神被迫地考虑其他民族文化的发达程度。专业哲学家充满了希望与信心但仍有些谨慎。当代的哲学家们主要以寻求统一性来指导他们的活动,一旦如愿以偿,想象力丰富的大脑又会转而去寻找新的统一。
如果现在我们因为自己的进步太慢而失去耐性,那么我们应该考虑如下事实:社会作为一个群体,往往比个体需要更多时间来整顿好内部的分歧矛盾。今日的社会并没有十分重视哲学所取得的进步,所以不可能对大多数人在经济上形成吸引力,以吸引他们从事哲学研究。只要我们的处世哲学是那种满足于对事物的拙劣修补,而不是对周围的事物做细致的哲学探讨,我们将不可能期望(在寻求一个最终完美的处世哲学过程中)获得巨大成功。读者也许会把以上事实作为对他个人的挑战,从而他敢于为他所处的哲学状态尽一份责任。“整个宇宙的哲学功能恰恰和它作用于一个社会的文化发展一样,成了一个社会理智的宣言……”(18)
社会与文化,同样会通过哲学的摇篮时代、青春期、成熟阶段。当今的西方文化仍处在青春期,因而,世世代代的人们在文化发展的矛盾过程之中遇到过许多疑问。但是青春期是对成长极为有益的时期,所以现在对于哲学家来说,正是帮助其成长,有助于哲学发展的时候。
所以,哲学就是各种活动,就是形形色色努力解决问题的人,或者成天困扰着人们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活动的存在,哲学这个术语就没有包含其完整的意义。
哪种结论是哲学结论呢?可能最简单的回答是:由哲学家们已经得出的(尽管有些不精确的)结论,就是哲学结论。由此又引来了另一个问题,要确定谁曾经是并且永远是哲学家的问题。我们对过去的一些伟大思想家们的认同,已经达成了一种共识。现在我们毫无疑问地把注意力集中在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普罗提诺、奥古斯丁、阿奎那、培根、霍布斯、笛卡儿、洛克、贝克莱、休漠、斯宾诺莎、莱布尼兹、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布拉德利、博赞基特、罗伊斯、柏格森以及詹姆斯等哲学家们身上。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哲学家们的地位怎样来确定呢?大多数人会认同杜威、怀特黑德、罗素,然而还有其他的哲学家们呢?如果不是还有成千的,也有成百的哲学家应该得到提名。再说,并非每一位名人所提出的论点学说皆是哲学结论。例如,贝克莱的关于水溶焦油的论文就是一个证明。然而上述回答或许对刚刚开始做哲学研究的初学者来说是有用的。但不管怎么说,身为哲学研究者如果不能意识到,专业哲学家和业余哲学爱好者们的各种结论(不管结论正确与否)亦是组成哲学体系的一部分的话,那么他所进行的哲学思维未免过于狭隘了。
我们的问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任何一个结论,除非该结论是针对某一哲学问题,否则它很难是哲学结论。假如你已经确定了哪些问题具有哲学性,那么要决定哪些问题是哲学问题就变得比较容易了。比如认识论、现实主义、主观主义以及怀疑主义被看作是哲学理论就十分恰当。而且那些含糊不清、尚未命名的各种假说必定也包括在哲学内。这些假设正引起初登哲学殿堂者们蹒跚学步地进行着哲学尝试。我们甚至可以再用一种回答方式:在这种回答方式里,看法及方法正决定着各种因素。倘若一个结论由富于开放思维的人,经过反复论证而不得其解,该结论就很难被认为赋有哲学性。向权威讨教,向神明求谕或者向魔法乞求而得来的结论不是哲学结论,除非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权威、神明或魔法师们也是哲学家。只有在这样两个条件下,从权威和习惯中得来的结论才具有哲学性。即,在这些结论被认可之前,是经过应用哲学方法而获得的。或者,结论已经被接受它们的那些人,经过没有偏见地、深思熟虑地加以论证过了。你自己没有经过仔细研讨哲学家们的思想观点就接受它们,你就不是一位哲学家,你的论断就如同你的方法一样,不具有哲学性。
初涉哲学的人首先寻找的就是哲学结论。他们的搜寻总是围着目标来进行的。人们从哲学中所想要的不是哲学观点、方法、活动,而是哲学结论。这是哲学中最重要的部分,对于初学者来说尤其是这样。但是很不幸的是,初学者们所想获取、希望寻得的哲学答案是一种现成的成果,并且就在书本里面等着他们去得到。当他不能很快找到答案时,总是垂头丧气和陷入绝望。许多初学者过于轻率地放弃寻找,是因为他们过于轻率地期望灵感的出现。这情形就像宁愿花钱在柜台前购物,而不愿在土地上通过辛勤劳作而得到收获。按一般人的想法,哲学家被误认为是一位圣贤,一位睿智的、对任何深奥的问题都能答复的人。而哲学家只把自己看作是一位研究者,一位有理解力的匠人而已。他们总是更看重他们的哲学方法和态度,而不是他们的结论。因此,哲学家将永远探索,以便把他们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贡献给人民。而哲学家的学生常常觉得他们总是得不到他们所要寻求的,其结果是不能领会必须从哲学家那里学到的方法,即一种更可靠的、为了他们自己寻求真理的方法。正像其他科学家一样,哲学家总是谋求使他们的学生通晓过去的一些重要的哲学论断和某些历史上的哲学难题,这些难题曾使哲学家们取得成绩,也获得了使他们在哲学路上蹒跚前行的技能。如果必要,将超越这些前辈们以前曾经提出的哲学结论。
然而,大众对哲学的态度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主要不是因为有些哲学家宣称他们已经有了答案,而是由于某些哲学推论的成立,似乎是一种带有必然性的结果。有些哲学家(但不是所有的)认为,他们在哲学领域已发现了某些显然无法回避的结果。
对于初学者来说,这一切都在激励着他去寻求答案。他想要知道,为什么哲学家们的观点不能取得一致?哲学非得有纷争来结束吗?每个人的观点都得和别人的观点一样完整吗?提出这些问题的人已经树立起一种理想,即真理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对单个事物的正确见解应该仅仅只有一个。但真理也许是:没有任何一种对事物的见解能够完全令人满意。康格主张(19),每一种哲学观点好比色普图上的一条色带,无论谁来辨别,只能看到一种颜色。就像色盲的人在缤纷的色采中见不到艳丽的(并且更加逼真的)颜色。“如果宇宙万物的奥秘在一夜之间突然显现出来,并且在各个方面,以同样的方式对所有人都显露出来,那我们就可能只知道一种包罗万象的哲学……哲学体系的多样性,部分要归因于知识的无穷无尽,并且必定要归因于任何一位哲学家或者任何一代的哲学家的片面的着眼点。正像当今某些人提出来的,哲学的这种多样性(这种多样性丝毫不意味着使需要修正的哲学事业成暗淡状态),只不过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现象。而这种多样性是令人想往的宇宙万物奇妙的后果,它使思想没有羁绊,它是想象力——所有真实哲学的本源——的肥土沃野。”(20)
正如早就有人指出的那样,虽然一个人在推论方面无疑地缺乏自信,要是没有一点乐观主义和愿意孜孜不倦地追求哲学结论这些可及的东西的精神,他就不可能做专心于哲学的人。“一个人有可能会并无诚意地在研究哲学,用些半生不熟的、并不充分的概念来填弃内容。”(21)以往有太多的人已经这么做了。然而这些哲学研究上的败迹比起那些研究哲学已达到(或未达到)可以取得的成果而功亏一篑的败迹来,还不算太多。哲学将给那些在哲学研究上不及格的人打上不及格。最惨重的失败是那些宣称已经从别人的哲学推论中学到东西的人,而那些哲学推论他们确实未能消化吸收。“人人都有他的哲学,而人与人的各种区别主要在于其哲学的区别。我想说得更多的是:人与他自身之间的区别也是一种哲学区别。这种区别使我领悟到,人们常常陷入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哲学中,这种不属于他自己的哲学引导人们远离自我,因为人们常常从别人那里借来哲学,这种哲学是一种与自我很不相配的哲学。”(22)那些拥戴某一哲学而明显地又生活在另一种哲学中的人不能解释他们自己,这对其他人来说则显得虚伪。这些人向人们宣称着不是他们所信奉的哲学,而在生活中又奉行着他们宣称不赞同的哲学信条。像这种生活在哲学与自我言行不一、自相矛盾中的人,必须加强对哲学的学习。当他们被迫面对他们这种自相矛盾,并解答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时,他们将承受诸多的苦恼与困惑。尤其是,当他们被带入某一哲学误区时,他们混淆不清地发现:“哲学使人糊涂”。
如果经过一段刻苦努力后所达到的目标是有价值的,那么所作的结论才是哲学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部分。按照“结论”,不但意味着哲学试验的解决和现实目标已经完成,而且还意味着(有某些)目标尚未达到。有些哲学结论(如一些尚未完成的目标)使我们懂得哲学活动的重要性。一旦哲学家已经解决了那些哲学问题,哲学活动变得不再那么有价值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力争他们已经拥有的东西。假使有一天,哲学目标终究得以彻底达到,哲学研究将超越哲学,出现一种要么没有哲学争论,要么争论完全是为了某些要弄明白的事这样的一种情形。如果没有许多的结论,试验的结论或其他方面的结论,也可能就没有了哲学。
效果
哲学不仅存在于哲学家们所进行的研究活动之中,而且也存在于哲学本身所起的那些作用之中。“通过他们的成果,你会了解他们。”如你知道什么被做了,那你就知道做这些的人。也就是说,你明白了:呵,做那些东西的竟是这么一位人物!同样,为了完全了解哲学,受其影响你必须有些相应的知识。这些知识不可能全部都能学懂,哲学也决不可能全部被学懂,其部分原因是我们甚至不了解有关过去社会各种哲学的全部论述。而我们还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在这个未来社会里,各种哲学思想尚未得以发展,仍将有许多尚不能确定的因素。因此,哲学的影响范围的含混不清,恰恰意味着哲学总是不断前进发展的。而且从此,数以百计的人们,在无论任何一个时刻所受到的哲学影响都是一个无法决定的数量。这种影响(包括无法估价的道德凝聚力)将在若干年内到处通行遍及各处。任何一种哲学界线的限定——寻找包容哲学效果的限定——都必将留下陈旧过时的论点。然而,某些哲学成果对任何一位留意它们的人来说,作用却是十分明显的。这些论点也许在私人生活、群体行为以及文化的发展过程中观察得到。
每个人总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他们的哲学所潜移默化。一个人的选择动机不光受到饥饿、困苦、遗传、体腺、习惯和刺激等因素的激发,而且也受到他的哲学信条所诱导。这些信条告诉他什么是好或最好;什么是坏或最坏。有时他有意识地作了聪明的选择,但更常有的是,他总是受下意识左右而成了片面关注的牺牲品。即片面的视角影响了他的决策。即便他偶尔否认“是哲学在影响”,否认本身即是哲学影响。这使他要么陷入对哲学反叛的“哲学抵触”的苦恼中,要么他被哲学证明是不应属于哲学的人。哲学,像其影响一样,依靠怎样来感染现实生活中的每个人,每个受感染或拒绝感染的人来决定哲学命运,依靠在特殊的时代有特殊的信条来决定命运。由此看来,哲学应该部分地对乐观主义、悲观主义和社会改善论负有责任,这些主义和论点渗透到每个人对人生目标的追求中。哲学毕竟是由某些非哲学的事物发生的,因为假如某人在探求哲学中完全地有所成就,他将毫无疑问地得到答案,进而他便接近了他的思想。他的结论越完善,他的疑问就越少,他的论断越伟大,他就越能成为思维完善的人。任何人都想要做一个思维没有羁绊的人,以便他可以成为思维完善的人,能够确信不疑地了解世界的人。因而,哲学永远不会自身完结,除非完结(或寻找完结)是以某种新知识来取代。
集团也受哲学的影响,一旦他们具有政治根基、政治力量和政治纲领,那么未来前景一定程度上由他们中间有影响的成员的意识形态来决定。
对那些觉察到在政治和商业中,哲学有其非同寻常的社会效果的人来说,哲学却不是一种奢侈品,做法高明的人懂得,如果要成功地领导人们,首先必须发现民众的基本哲学并听取他们的哲学以便激发引导他们。如果那种哲学将来没有产生出领导者所设想的效果,那么,或者他一定欺骗愚弄了人民,或者他必须说服人民转变到一种新的哲学上来,这种新的哲学将按人民的渴求来行动并产生结果。
最终来说,文化本身就是一个哲学的产物。反过来说,文化产生了哲学。有的人甚至主张说:“哲学与哲学在文明史中所扮演的角色之间没有指定的区别。若发现以及给哲学某些特征(在文明社会里某些独一无二的功能)下定义,就已经限定了哲学本身。”(23)“那么,哲学制造了一个文化的代替物,为着遵从未来社会的思想和行为方式而形成种种模式,哲学是一剂添加物,并且它在文明史中所扮演的角色正在蜕变。一个人冒险向别人讲述某件事情,一俟说完,哲学也就按某个新的透视方法渗入某个阶层,哲学因此成为不属于它存在的‘永久物’,它令人气恼地走进了一个欲望和利用的世界,它把人们带向一条令人担忧的、布满荆棘的道路。”(24)没有哲学,也许便没有文明,而且像浪漫精神、理性主义、和平主义、侵略主义、神秘主义以及世俗主义等等,它们逐个之间的文化差异部分是由于它们的哲学差异。
使世界各区域文明形成区别的那些事实和效果就是构成哲学的事实效果。如果某一特殊的哲学产生了某一特殊的文化差异,经过仔细研究这些文化的差异,你就能懂得包含那种哲学本质的东西。然而它并不是构成某一特定哲学效果的各种活动的全部结果,而只是在这种哲学倘若没有参与产生该效果的条件下,其结果会与之大相径庭而已。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回顾总结对哲学的解释,即哲学涉及了问题、立场、方法、活动、结论和效果等因素,这便是当今的哲学。
【注释】
①埃德加·S·布赖特曼:《哲学入门》,纽约,亨利·霍尔特公司,1925年,第7页。
②克利福德·巴雷特:《哲学》,纽约,麦克米伦公司,1935年,前言第5页。
③柯特·J·杜卡斯:《艺术哲学》,纽约,戴尔出版社,1929年,第3页。
④约瑟夫·A·莱顿:《哲学领域》第4版,纽约,阿普尔顿,百年农场联合公司,1930年,第4页。
⑤雅克·马利丹:《哲学引言》,纽约,希德,沃德公司,1930年,第103页。
⑥罗伊·伍德·塞拉斯:《哲学原理和问题》,纽约,麦克米伦公司,1926年,第3页。
⑦威廉·詹姆斯:《某些哲学问题》,纽约,朗曼,格林公司,1911年,第15页。
⑧苏姗娜·K·兰格:《哲学以一种新的解答》,剑桥,哈佛大学出版社,1942年,第33页。
⑨哈特利·伯尔·亚力山大:《真理与宗教》,纽约,亨利·霍尔特公司,1929年,第8页。
⑩C·D·布罗德:《科学观念》,纽约,哈考特,布雷斯公司,1923年,第20页。
(11)艾尔弗雷德·诺思·怀特黑德:《科学与当代世界》,纽约,麦克米伦公司,1926年,第126-127页。
(12)詹姆斯·伯纳姆及菲利普·惠尔赖特:《哲学分析序论》,纽约,享利·霍尔特公司,1932年,第451页。
(13)布兰德、布兰沙德等人合着:《美国教育哲学》,纽约,哈珀及布罗斯公司,1945年,第140页。
(14)进一步的例证请参阅第一和第二部分概要。
(15)休伯特·G·亚力山大:《时空与历史》,阿尔伯克基,新墨西哥大学出版社,1945年,第118页。
(16)同上书,第119页。
(17)威廉·E·霍金:《哲学——每个人的事业》,《美国大学妇女协会杂志》,1937年6月号。
(18)布兰德等人前引书,第80页。
(19)G·P·康格:《宗教的思想体系》,纽约,圆桌出版社联合公司,1940年,第1页。
(20)J·D·布朗斯滕、耶文特·H·克利柯立安及菲利普·P·威纳:《哲学的基本问题》,纽约,普伦蒂斯—霍尔联合公司,1947年,再版发行许可,第686页。
(21)保尔·威斯:《好冒险的谦卑》,《伦理学》,1941年4月号。
(22)霍金前引书,第212页。
(23)约翰·杜威:《哲学与文明》,纽约,G·P·小帕特公司,1931年,第6页。
(24)约翰·杜威:《哲学与文明》,纽约,G·P·小帕特公司,1931年,第8页。
(原载:《社会科学研究》1995年0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