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季羡林先生,是我国著名文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我有缘四次拜见季老,每当回想起来,都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深感幸福融融。
第一次拜见季老,是1997年春我在中央党校学习的时候。按常理而论,那时工作、学习紧张,身上担子较重,整天感到沉甸甸的,不大可能做出“登学府、拜学者”这种优雅之事的。可偏偏就产生了要登门拜见季羡林老先生的想法,而且隔了几天才成行,还发过几次急。回忆起那时的缘由,是我的故乡距季老故乡官庄不足二十里,同属原清平县,早在学生时代就开始爱读季老的散文,最近几年对他的道德文章十分崇拜,加之身居的中央党校与北京大学近邻,渴望拜见季老的欲望自然就更加强烈起来。经与在一起学习的聊城市委书记陈延明商议,想不到一拍即合,他积极主动联系安排。
然而,进入北京大学门口,马上要见到季老了,心中却又飘起一一丝疑云,开始顾虑起来。学贯中西、闻名世界的学界泰斗,对我这个素昧平生的老乡能欢迎么?及至见了面,经陪同的临清老乡一介绍,季老就紧紧握住我的手,好久不松开,还亲热地问起山东及家乡的情况,我那不必要的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这时,我注视着他那朴素的装束和慈祥的笑容,倾听着他那“乡音未改”的谈吐,直觉得“一见如故”。他牵着我的手,走东间看西间,开开书橱,翻翻书本,各个房间满满当当的藏书让我眼界大开。他告诉我:“在北大教授中,如果评‘藏书状元’,我恐怕是当之无愧的。”“我的藏书都像是我的朋友,而且是密友。”我感到震惊,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藏书状元”所藏之书足有几万册吧,与几万册书交上朋友,其爱书痴迷的心态也就可想而知了。第一次见面,季老的热情、朴实、博览群书,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还是这一年的金秋十月,我有幸在聊城又一次见到了季老。10月9日,我到聊城忙公务,恰逢季老在聊城大学讲学,算是一次巧遇。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就真的是老朋友相见了。一见面握手,我就激动地说:“季老86岁高龄了,还出来讲学。”他微笑着说:“身体还好,只是眼睛刚动了小手术,影响看书、写字,但不影响讲课。”接着他拿出三本书,边签名边告诉我:“这是最近出版的,送给你留个纪念吧。”我看着他那认真、诚恳的表情,看着他那流畅秀丽的三行手书,眼眶不禁湿润了。想不到季老眼睛有疾,还坚持签字,字还写得这么好!当天晚上,在聊城市委的安排下,我们和季老共进晚餐。彼此没有客套,也没有多少对话,只有来往敬酒的川流不息。为了表示尊重,我陪伴季老,一步也没有离开,没有到其他房间敬酒。见季老有些不便,我不时地向季老面前夹菜,他的助手做得更多一些。看着季老夹多少吃多少,一口一口地吃得香甜,心中十分高兴。心想,季老爱吃家乡菜,对家乡感情就是亲。饭后听聊城大学的领导说,季老次日去临清,还要回家乡官庄给父母扫墓。考虑到晚秋季节田野的风寒,我带着一件新羊绒衫,送到季老住室。季老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还想得这么周到。”大约十几天后,一位老乡风尘仆仆地赶来说:“季老给你写了一幅字,已经裱好,让我送来。”我打开一看,工整认真,书卷气浓浓。其内容是“春来种树入层峦百里骑程不惮难席地而餐随处宿青蓑黄笠好衣冠录寅恪师诗赠克玉同志”。落款时间是“一九九七年五月十七日”。我心情激动,好久平静不下来。季老把最尊敬的陈寅恪老师的诗,早在第一次见面后的不几天就写给我了。我深深感到,季老是一个爱家乡、重情义的人,是一个“性情中人。”
和季老第三次见面,是在临清市庆祝季老90大寿的时候。2001年8月6日,是季老的90华诞。临清市委、市政府把季老请到家乡来,开展了多种祝寿活动,我荣幸地应邀参加了。这次陪伴季老两天,朝夕相处,感受更深一些。首先,让我感到季老记忆力特强。一见面季老的第一句话:“聊城那顿饭真好!”我为之一震。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而且已过去四年了,作为90岁的老人竟然印象还这么深。每见到季老,我就拉拉他的手或到他房问里坐坐,与他亲热地交谈。每次交谈,季老都一句接一句,连人名、时间、地点包括事情的一些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同时,我清楚地看到,季老的精力过人。在6日这一天,季老凌晨起床在50多本赠书上签名,饭后参观书画展,接着参加祝寿茶话会和中午酒会,下午在房间接待客人,晚上观看文艺晚会,一直忙到晚上9点多钟,连我们这些60岁左右的人都感到有点吃不消了,而看上去季老并没有多少倦意。更何况季老在每场中演的是“主角”,而我们只是“看客”呢。特别是我还清楚地直接觉察到,季老感情真挚、思想深邃、人格高尚。季老在祝寿茶话会上没有讲稿,但讲得流畅、深刻、感人,不时赢得热烈的掌声。他说:“我是农民出身,对庄稼、对下雨特别感兴趣”, “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吃饭是为了活着”, “只要活一天就干一天,就我自己来讲,每天8小时还可以做到”, “道德文章,先讲道德,然后再讲文章,这是基础,为人第一,学问第二”, “我们要提倡忠诚,把我们的‘忠诚’的道德核心发扬光大”,等等。全场近千人包括儿童,都静静地坐在那里,鸦雀无声。我坐在季老右边,听得入耳入神,字字句句打动着我的心。
第四次和季老相见,是2005年6月22日。季老在解放军总医院康复楼已住院多年,我和高中时的同学马景瑞、陈克会等几位小老乡一直挂心他。当我们叩开季老的病房,看到季老坐在椅子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亲切地与我们打招呼;当我们看到季老面前一张小长桌上摆放着书稿,背后书橱上堆着一摞摞书籍和书稿,我心里明白了:季老身体状况不错,仍在实践着他的“冲刺”的奋斗目标,只是行走不便,工作地点变化而已。 “听说你们要来看我,很高兴,这几天心里在挂着。谁能想得到?我这就95岁了。但是我也想过了,决不能就此打住。”季老一见面就一字一板地说着,最后一句的语气稍重,显示出与我们的深情厚谊,透露着他的坚强自信。接着,季老向我们说起他这几年的身体调整状况和写作情况。他高兴地告诉我们,他每天都在坚持写有二十多万字的《病榻杂记》。当说到写回忆胡适的文章时,季老感慨万千。他说:“他在近现代史上起过重要作用,又有不少争议,非常复杂。这就要实事求是,客观地去评价。”他还说: “我于l 946年回国后在北大工作,胡适是校长,我是系主任。他的工作很忙,他的秘书不懂外文。因此,外事工作就让我帮着处理。我与他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两三年。”助手李玉洁插话说: “大陆上与胡适在一个办公室工作过的,也只有季老了。”这时,我冒昧地插问一句: “您还写不写傅斯年的回忆文章?”季老高兴地回答: “要写的。”他深情地说: “当年我进北大时,傅斯年是代理校长,都是山东聊城老乡,分外亲热。”他边回忆边说起傅斯年当年在北大的一些作为,着手处理汉奸的事情,还提及前几年访问台湾,为胡适、傅斯年扫墓的情况。其间,季老情绪振奋,话语滔滔不绝。我又冒昧地问了一句: “如果写成文章,还需要查一些资料吧?”助手李玉洁接过去说:“不用查资料,季老脑子里都有。有时还不如他记得准哩!”我想,60年前的事情纵横交错,错综复杂,争论不休,季老竟然记得如此清楚,判断如此恳切,真令人折服。在不知不觉中,见面时间已超过规定15分钟的时限足有好几倍了。我们怕影响季老身体健康,要起身告辞。想不到,季老还没有让我们离开的意思,又问起我们几人的情况,继续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他亲自签名赠书,与我们分别合影,还嘱咐助手“送客到楼下院子里。”路上我不断地在想:季老哪里是养病住院?是在潜心写书、搞学问。季老的学问,季老的身体状况,谁能达得到?季老如同超人。
四次见到季老,时间有长有短,交谈有多有少,但我都深深地感悟到季老的人格魅力,季老的平凡而伟大,季老在创造着人间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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